一方面,小镇青年成为率领中国电影票房攻城拔寨的先锋队;另一方面,小镇青年又成为中国电影内在品质裹足不前的替罪羊。
孙佳山 中国艺术研究院
(漫画 赵春青)
编者按:当人们还在为周星驰电影《美人鱼》突破30亿元票房而欢呼时,似乎早已记不清其实就在几年前大家曾为单部影片过了10亿元票房而惊叹不已。自2011年以来,中国电影进入到百亿票房时代之后,在一年一度的票房号角不断高歌猛进的同时,小镇青年现象,几乎成为理解中国电影的最核心关键词之一。近日,中国艺术研究院青年文艺论坛举办了以“小镇青年、粉丝文化--当下文化消费中的焦点问题”为主题的讨论。其中,中国艺术研究院当代文艺批评中心主任孙佳山从历史的角度梳理了小镇青年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对当下消费文化热点进行初步的总结。事实上,小镇青年的来源非常复杂,也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当我们在讨论小镇青年的时候,不仅能够深入到当下中国电影的肌理,更有助于我们开启对于中国电影未来的探索之路。
小镇青年,作为一个中国电影发展过程中的独特现象,其浮出历史地表,真正形成公共文化效应的传播事件,还是2013年夏天电影《小时代》前两部所引发的巨大争议,郭敬明甚至也毫不讳言地声称自己就是小镇青年,小镇青年概念本身所具有的悖论特征在那时就已经开始充分显现。一方面,小镇青年成为率领中国电影票房攻城拔寨的先锋队;另一方面,小镇青年又成为了中国电影内在品质裹足不前的替罪羊。
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小镇青年问题,无论是在网络文化领域,还是在文学、音乐、电影、游戏、电视剧、综艺等文艺门类当中,都有着不能忽视的价值和意义。随着我国文化产业的快速发展,以小镇青年为表征的新的现象、新的生态,开始受到全社会的关注,其生产、传播和消费形态,与世纪之交的大众文化格局相比,已发生显著变化。对小镇青年的讨论也已不仅仅局限在过去一般意义的亚文化领域,同样不仅仅局限在大众文化领域,它们对于主流文化都已产生了蝴蝶效应般的深刻影响,甚至成为理解这个时代的关键词。然而,现有的理论、方法和研究范式,尚不足以把握当下仍在演进中的鲜活现实,这种新的现实对于当前的学界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小镇青年的过去
众所周知,新中国电影与旧中国电影的最大差别就在于,不同于只局限在上海、北京等少数大城市的极其有限的电影生产、发行、消费的模式,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在全国自上而下建立了与省、市、县各级行政单位平行的电影发行公司,并几乎覆盖到全国各地的每一个角落。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中国电影的观影人数急速下降,到了1992年观影人次又下滑至105亿,呈现出断崖式下跌的趋势,原有的省、市、县的垂直式的发行、放映模式开始分崩离析,这也构成了中国电影产业化改革的史前史。
因此,1993年1月,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正式下发的《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明确规定,将之前由中影公司统一发行国产故事片的计划经济模式,改变为各制片厂直接与地方发行单位进行市场交易,而进口影片则统一由中影公司向各省、市、自治区公司发行。自此,从1993年前后,特别是1995年,10部“大片”开启了电影产业化改革序幕。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小镇青年并不被视为中国电影的首选潜在观众。中国电影改革推行院线制的初衷,是想力图通过减少过去大而全式的计划经济体制冗余的发行层次,提高电影生产、发行、消费的效率;但其实际效果,却不过是从原先的省、市、县的排片方式,改换为首轮、二轮、三轮的院线排片,并没有改变中国电影发行、消费领域中的发展不均衡现象。因为在2008年之前,中国商业地产尚未迎来爆炸式发展的10余年时间里,原有的院线只集中在北上广深和东部沿海地区,相当一部分三四线城市以及绝大多数县级市根本就没有院线。故而,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中国电影在进口大片的冲击下,开始初步找到自身节奏的以冯氏喜剧为代表的“贺岁片”模式,其审美趣味恰恰只集中在北京、上海等一线和东部沿海城市。自然,中国电影在“突如其来”的《小时代》到来之前,确确实实绝不曾料想到会突然陷入到其实是历史必然的因果周期。小镇青年,不仅不是外在于中国电影的特殊群体,反而恰恰是中国电影产业化的结果。
小镇青年的现在
在刚刚过去的2015年,中国电影的年度总票房更是达到了440.69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48.7%。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中国电影票房从100亿元到400亿元,仅仅用了不到5年时间。在国际上,自从2013年超越日本之后,中国电影市场已经坐稳了仅次于北美的全球第二大电影票房的交椅,近几年全球接近75%的票房增量都由中国所贡献。
问题也就进而显现,是谁在支撑这亮丽的图景,到底由谁来完成这些美好的愿望?答案无疑是小镇青年。因此,当我们在讨论小镇青年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在讨论中国电影的增量问题,如何评价小镇青年,也就直接意味着如何评价中国电影产业化改革这个历史周期内的中国电影。
也的确,自2010年中国电影突破百亿关口以来,其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一线城市的票房份额在持续下降。到2015年前三季度,一线城市已跌至21.4%,二线城市更是大幅下跌到23%,三四线城市则上升到了 55%。在可预见的未来,全国三四线城市票房还将继续攀升,逐渐占据全国票房的大多数。当然,这并不是偶然的,自2010年开始在县级建设多厅影院以来,院线开始有效地覆盖到三四线城市。所谓的小镇青年,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浮出历史地表,中国电影的生产、发行、放映都开始向小镇青年倾斜。
我们不难发现,构成中国电影新增量、新观众的小镇青年,实际上就是来自三四线城市的80后90后的年轻观众群体。那么他们为什么在新世纪第二个十年才出现?他们如何成为了中国电影新的增量和新的观众?这些问题则始终没有被有效解答。在今天,小镇青年几乎成为理解中国电影的最核心关键词之一。在中国电影票房狂欢的饕餮盛宴中,单部影片能否过10亿的主要因素,就在于能否适应小镇青年的需求和节奏。那么,当我们在讨论小镇青年时,我们在讨论什么?究竟什么是小镇青年?即便小镇青年真的是这场票房盛宴中拉低中国电影内在品质的主要因素,那么他们有着怎样的具体呈现?这都是中国电影在直面小镇青年时所不能回避的关键问题。
小镇青年的将来
北京大学张颐武教授,在讨论小镇青年问题时曾指出:“时代变了,支撑电影市场的三四线城市观众80后90后的都市中产青年观众支配着一个以 ‘切己’的本土青春怀旧电影和‘超离’的好莱坞的奇观电影主导的市场。他们是今天的电影赖以存在和爆炸性增长的主要力量。这个市场里,第五代的位置已经变化,年轻一代的观众和三四线城市观众对于第五代的电影并没有如大都会的文艺片观众那样熟悉。”因此,不能仅仅将中国电影的内在品质缺失的原因归咎于小镇青年。所以,当新世纪进入到第二个十年,一二线城市和东部地区的有限观众和小镇青年完成了票房的交接棒之后,被甩在后边的却并不是小镇青年,而恰恰是中国电影本身,充分暴露出了中国电影平均文化工业水准的严重缺失。
这种文化工业能力的缺失一个典型体现,就是近几年来,随着与小镇青年相适应的影片不断创造票房新高的同时,和小镇青年伴生的另一个带有某些“原罪”色彩的概念——IP。小镇青年基本上就是IP改编影片的主要消费群体,有很多IP改编影片也开始为小镇青年专门量身定做。这两个概念基本上就是中国电影面对内在品质拷问时的借口,尤其是将责任归咎于大资本的时候,几乎是不二法门,这为我们讨论中国电影继往开来的前景,提供了很好的抓手。
小镇青年概念,是中国电影在冲击世界第一票房过程中的一个核心历史节点,直击着中国电影全行业的痛点和要害。以小镇青年为中心,不仅能够深入到当下中国电影的脉络和肌理当中,更有助于对这些具有枢纽意义的概念进行初步概括和总结,进而开拓出探索中国当代文艺未来走向的有效路径。毫无疑问,这条道路注定漫长而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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