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樵夫的斧头掉进了河里，河神为了奖励他的诚实，给了他一把金斧头一把银斧头，樵夫很高兴的回到家，结果发现这两把斧头河神从拼多多上买的，一个是全斧头，一个是很斧头。”
这是一个关于拼多多、流传最广的段子——2018年7月26日，拼多多正式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此前，它的用户量已突破3亿，其中来自三线及以下城市的用户占到了65%。之所以能够在如此短短的时间内积累如此多的用户量，拼多多依仗的最大优势是——便宜。
拼多多能便宜到什么地步？假如你有3000元，你一共能在拼多多上买到2台“康徍电视”、3部“VIVI智能手机”、4双“316度运动鞋”、6桶“趈能洗衣液”、10瓶“进口红酒”、50件衣服，外加一台“大容量电冰箱”。这些商品也令拼多多陷入了前所未有“假货危机”，但拼多多创始人兼CEO黄铮先生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这些冰箱、电视、手机都是真的冰箱、电视、手机，它们只是“山寨商品”，而“山寨商品”并非“假货”。
通过调查我们也发现，这套所谓的“山寨逻辑”也为拼多多日益壮大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支持——
文 | 易方兴
编辑 | 金石
1
江苏的大三学生刘林渴望赚钱，他兼职卖网络保险、帮人办信用卡、在网上帮人刷单、给同学放贷款、在学校捡饮料瓶子……总之能赚钱的事情都要去试一试。
他出生于1997年，常说自己“生不逢时”。“我错过了淘宝上开店，错过了买比特币，错过了建微信营销公众号，错过了炒房，如果我早出生十年，我可能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好在，他赶上了拼多多。
在三年的时间内，拼多多完成了一次奇迹般的生长。 图 / 网络
今年5月，他所在的刷单QQ群里有人发消息，说现在在拼多多上开店很划算，已经赚了十几万了。这迅速吸引了刘林的注意，他发现，在拼多多上开店的流程极为简单，“拼多多流量低廉，外加也不审核盗图，因此可以直接从知名大电商的店铺里复制商品的介绍和图片，然后再根据用户下单去大电商那里下单，利用平台差价赚钱。”
这是一种几乎是“空手套白狼”的赚钱方法。在过去拼多多急速扩张的时间里，这样的方法被无数人使用，屡试不爽。刘林将QQ上那个赚钱的人奉为“老师”，转给他500块钱，作为“学费”，希望能够听取他的建议。
“老师”告诉他，“拼多多上销量最好的，是那些日常生活里都会用到的东西，一是便宜，二是家家要用。”
“当时听了那个老师的话，我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肥皂，再穷的人家，每天都要用肥皂。”刘林做了一个简单的调查，发现立白和雕牌是拼多多上最为热销的两款肥皂。随后，他在某大电商平台上选择了一个立白肥皂的卖家。他发现，拼多多个人店铺的审核很松，在他复制完对方肥皂的信息之后，只需要交纳2000元保证金，就可以开始卖肥皂了。
刘林为自己卖的肥皂标价30元一盒，比原平台高5元，每当有用户下单，他就把收货地址直接给大电商的卖家，从中赚取差价，第一个月，他卖出去两百多盒肥皂，收到了6000多元的货款。提现成功的时候，刘林有点激动，“赚钱的梦想说不定能实现了。”因为在拼多多上，只要店铺存在的时间足够长，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拼单，商家也因此能够赚得更多的利润。
至于用户为什么不去其他电商平台购买25元一盒的肥皂、而要来拼多多购买30元一盒的肥皂，一个拼多多的深度用户表示，她几乎从未在拼多多上买过原价商品——拼单、砍一刀、优惠券……多种形式会令消费者在拼多多上买到比原价低得多的商品。
2
在众多假货、山寨货泛滥的质疑声中，上市五天后，拼多多的创始人兼CEO黄铮在一次媒体见面会上表示：“拼多多在打假问题上从来没有犹豫过。”拼多多还同时亮出了一份打假记录，累计下架了一千多万件问题产品。
与拼多多上市的消息一同来到刘林面前的是一则店铺被查封的消息，“因贵店所售商品存在涉假情况，根据拼多多合作协议，平台有权对贵店采取以下措施。”
这些措施中包括下架商品，限制账户资金提现（额度为涉假商品历史总销售额的十倍），临时增加店铺保证金金额（增幅为涉假商品历史总销售额的十倍）。商家有权利申诉，但是如果申诉不成功，拼多多将扣除十倍的消费者赔付金，用以对涉假商品买家进行赔付。
刘林对突然而至的假货举报很是不解，他没有甄别肥皂真假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卖得到底是不是假肥皂。
但是，与刘林一样同为在校大学生的杜鹃确定自己买到了假货。杜鹃今年大四，在北京一家出版社实习，她在拼多多上买洗涤用品。“买的时候没有细看，本来是买超能洗衣液，买到是趈能洗衣液。”
她玩拼多多已有一年多，在拼多多上签到、分享，获得了不少几块钱到几十块钱的优惠券。“大学生平时生活费只有那么一点，得了这些优惠券不用又觉得可惜，所以一般都买一些卫生纸、衣服、洗衣液这样必需品，没想到买的是个冒牌货。”杜鹃十分生气，她专门去查了那个“趈”字的读法，读“zhan”，“就当花十多块钱认个字吧。”杜鹃说。
刘林的店铺被查封时，距离杜鹃买到“趈能洗衣液”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只是，她上拼多多时依然能搜到假的山寨洗衣液在拼多多上销售。
拼多多上的山寨洗衣液，远不止“趈能”。 图 / 网络
据统计，拼多多上洗护用品的单月成交额超过12亿元，这个数字的背后，是超能、蓝月亮等知名品牌被大量山寨的现实。以超能洗衣液为例，拼多多上就有20多钟不同的山寨版本，比如趈能、超熊、超朋、起能等等。
刘林卖的立白肥皂被下架了，但拼多多上大量的“趈能洗衣液”仍然销量火爆，这些商品并没有被定义为假货，也没有遭到查封，这是因为黄铮曾多次表示：“山寨并不是假货。从某种情况来说，山寨只是不知名而占了品牌的名气，但是和假货是两回事，质量不一定不好。“
3
在中国商标网上，一共有6家日化企业申请注册了“趈能”商标，这些企业无一例外的均来自于河北石家庄深泽县方元村。
深泽县距离北京两百多公里，位于石家庄东侧，享有“日化重镇”之名。在深泽县，分布着方元村、耿庄村、魏村三个村庄。这三个村庄的主要产业为“日化产业基地”。而这些“日化重镇”同时也正是拼多多上山寨洗衣液的源头所在。
赵明是方元村人，早些年在北京打工，去年被村里亲戚叫回来在日化厂里帮忙。说是日化厂，但整个厂里一共只有四个人，厂里的产品主打山寨洗衣液。
山寨洗衣液的关键在于配方，配方的成本决定着洗衣液的山寨程度。赵明说，同一种超能薰衣草味洗衣液，他们家就有五种不同的配方，“最便宜的4块钱就能勾兑出来一桶，高仿的15块钱一桶，跟正品区别很小。”
赵明对每日人物表示，香精是模仿品牌洗衣液的关键。“每桶山寨洗衣液里只需要几克香精，气味就会很浓郁了。其余的就是加入水、磺酸、片碱等原料，加工到一起就是洗衣液了。”
在深泽，所有的洗衣液原料都是现成的。村中道路两旁，除了生产洗涤用品的厂家外，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销售香精、磺酸、增稠剂等原料的店铺。在一家香精店铺里，柜子上用白色的塑料桶摆放着近百桶香精。看到有人买货，一名50多岁的店老板走过来宣称，“你要什么品牌洗衣液的香精？你能想到的牌子和味道，我这里都有。”
深泽县一家从事排版设计的店铺，货架上摆放的是各类仿冒包装袋。 图 / 网络
赵明家拿到的配方，是从耿庄村的村民手里买过来的，“耿庄从40年前，就开始为北京的日化企业代工肥皂了，那时候，耿庄的人做一种铁牛牌肥皂，在石家庄市内卖。后来村里家家户户都自己办厂，开始做肥皂、洗衣液，直到邻村也开始效仿他们。”
起初，赵明高中毕业就去北京，做了几年房地产中介。但从2017年开始，北京的房地产不好做了，一个月只能勉强拿到2000元底薪。相反的，随着拼多多越来越火，老家的洗衣液生意却越卖越好，家里需要人手，他就回去了。
“过去，我们村造假洗衣液，都是力求做到跟正品相似，一旦被举报，就是造假，但换成山寨洗衣液，就不能算我们造假了，顶多算侵权。”赵明说。基于这样的考虑，村里人从2018年前后开始，注册了大量的山寨洗衣液品牌。“这两年村里的山寨洗衣液比造假洗衣液卖得好，许多人买了之后才发现是山寨牌子，不会再买第二次。但即便是每个用户只买一次，我们也能赚到钱。”赵明说，他之前打开拼多多，看到很多洗衣液都出自于他们村。
拼多多上的数据也证实了赵明的说法，一家成立不到一年的店铺，已经卖出了5万多桶山寨的“趈能洗衣液”。而这样的店铺数量，在拼多多上难以统计。
4
如今，刘林正身处一个两难的境地——如果他想要解封自己的店铺，需要支付6万元的费用，如果他选择申诉，一单申诉不成功，他将面临同样为6万元的罚款。
在网上，与刘林有相同遭遇的商家不在少数。在一个“拼多多商家维权群”里，2000人已经加满，商家们在抱怨自己被查封的货款，其中最多的人损失了约200万元的货款，如果需要解封，需要支付2000万元。
根据拼多多的说法，这些罚款将会用于支付消费者的赔付金。但被罚的商家们发现，这些罚金并不是以现金的方式而是以优惠券的形式返还给用户。在6月18日的一次媒体见面会上，拼多多的工作人员表示，拼多多会以优惠券的形式，为消费者进行赔付。
这些返还给消费者的优惠券，使用时效为50年。这意味着这些源于假货的优惠券在实际应用中还会为拼多多绑定更多的用户。而这些用户则广泛地存在于中国三线以下城镇。
通过占领农村的方式，拼多多积累了大量的用户。 图 / 网络
“就算是不买东西，在拼多多上也能找到事做。”天津滨海新区中塘镇中塘村村民张春芳说，“每天签到都可以领到钱，多的时候领一块，少的时候领几分钱，攒够30元就可以提现了。还可以帮村里人分享拆红包、浇果树、砍一刀之类。”
在这个距离天津市区60公里的村子中，玩儿拼多多已经成为一种风气。就连村中从来不网购的人都被卷入了这场“社交”中。赵师傅常年在中塘村村口开车揽活儿，他说，他从来没有在网上买过东西，但每天都要给村里人在拼多多上砍价。
“每天砍价的次数有限，我跟我二姐关系最好，每天固定要留给她一刀，其他的就先到先得了。”赵师傅说，他和他二姐自小一起在村中长大，关系很好，二姐从拼多多拼的吃的也不忘给他分享一些，有辣条、苹果、薯片之类的。
河北保定顺平县腰山镇也上演着同样的状况。
今年3月，村民王桂芳的儿媳妇通过微信给她发来一条拼多多砍价信息，“妈，帮我砍一刀。”那次砍价，开启了王桂芳新世界的大门。“我这人就喜欢砍价，5毛钱一斤的菜我也要砍到4毛5，但我发现，拼多多上竟然能把价格砍到0。”
作为“拼多多社交”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砍价零元拿”项目一经推出，便在用户圈中扩散。在规定的时间，你只要找到足够多的人帮你“砍价”，将可以0元买到商品。
自那之后，王桂芳的农村生活增添了乐趣，“由于一个人一天只能帮别人砍三刀，以前跟村里人见面都问吃了没，现在先问今天帮我砍价了没。”
砍价之余，王桂芳也变成了拼多多的消费者。前不久，她在拼多多上花599元买了一台32寸的康佳超级高清电视。只是，当电视送到时，王桂芳才发现这台电视上写得不是“佳”而是“徍”。而在拼多多的评价体系中，这台“康徍电视”并非假货，只是山寨产品。
王桂芳并没有打算为了一个“徍”字维权，但这台“康徍电视”没能撑过一周。一天，在擦拭电视时，王桂芳发现，电视机顶部和屏幕连接的地方裂开了一条1厘米宽的缝隙，而电视机屏幕右侧也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线。
王桂芳决定维权。与此同时，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也发出通知，要求加大打击制售假冒伪劣商品的力度，并特地强调，要重点打击目标包括“傍名牌”在内的违法行为。
王桂芳与“康徍电视”商家交涉的结果是，“他们说寄回去的运费需要我负责，这样就是好几十块钱，而且也不能保证路上就不出什么事。”最终，客服给王桂芳退了50元现金。
王桂芳同意了。这次风波并未影响她继续使用拼多多的热情，当晚，她又给儿媳妇发去一把刷子，让儿媳妇跟她一起拼单——拼多多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至于电视上的那条裂缝，做装修工的儿子已经帮她解决了问题——他拿了管玻璃胶涂在了电视机的缝隙处。“你看，和新的一样。”王桂芳儿子说。
本文为每日人物原创，侵权必究。
